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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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杏林宴上,江詠思的那番話自是傳出。京城中的好些貴女傷心欲絕,紛紛猜測那女子是誰,爭論來爭論去,終於有一個比較穩靠的人選:莫千映。

“你們還不知道呢?她可是莫岑的孫女,已在江府住有一段時間。上回我母親有事去了趟江府,回來後說江夫人很是中意莫千映呢。江大公子說的也該是她才對。”一粉衫少女以扇掩面,淺笑道。

這少女的母親是從江府嫁出去的旁支女兒,說出的話很能讓人信服。

有些人不禁失望。莫岑是聞名遐邇的大儒,他的孫女自不會差到哪裏去。況如今人都住進府了,她們更是沒什麽機會。只是想起那莫千映竟然不允婚事,她們開始憤憤不平起來。

“莫千映未免不識好歹,這般好事都不立即答應了。”

“是啊,還讓江大公子在聖上面前難堪。”

卻在這時,有一個著淺紫衫裙的少女擰眉道:“我看不是莫千映,而是林良善。”她記起去歲,一次去福源寺時,無意見到的兩人。

此話一出,眾人皆驚,又相互打趣道:“江大公子厭惡她都來不及,哪裏可能說的是她?”

“她的哥哥不是正與她找夫婿嗎?而且這些時日,我也沒聽見林良善再纏著鬧了,好似安分許多。”

“這倒是。從前她總追在江大公子身後,簡直和塊牛皮糖似地,也不嫌人煩。也虧得江大公子脾氣好,要是換個其他人,還不早發脾氣。”

暖融春陽下,湖岸亭邊,傳出一陣陣的笑聲。

***

寂夜深處,一樹荼蘼梨花。清風吹過,潔白的花瓣輕飄著落進石桌上的酒杯中。

前世,大軍攻入梁京城後,朝臣府宅俱被軍隊控制。閔危絕無可能留有謀逆他的前朝臣子,下令斬殺幾多愚忠臣子,留下的皆願歸順新朝。

江宏深身居朝廷幾十載,聲望極高,能力卓絕。若江氏不得他擔當,恐已落寞。

閔危自是要拉攏這般人,頂多是花些嘴皮子的功夫,若不應,也只能做他劍下鬼。至於江氏根基,再多費些功夫,慢慢拔除罷了。不過江宏深倒是識時務,既願俯首,他也不會為難。

今日江詠思的所作所為,卻是大膽,大抵也會令江宏深氣怒。林良善想嫁入江家,江宏深是絕不可能應下的。一朝君臣,若他還琢磨不透他們的心思,豈非無能。

想起什麽,閔危又皺起眉頭。

重來一世,林良善仍是想著各種法子,去討好江詠思,與前世的那些愚笨舉止並無二致。

他半瞇著眸,捏著白玉瓷的酒杯晃動,看裏面游蕩的梨花,不由記起一件事。

每月末,鎮北王府會有一次飯聚。各院有些名分的會聚在廳堂,虛情假意地用膳。

那是她嫁給他的第二年,十二月三十一。

廳堂內生了炭火,暖融融的。她安靜地坐在他身邊,很少動筷。

王妃姜氏突然道:“良善,你看你這般瘦,可要多吃些,把身子養好了,才好為世子誕下子嗣啊。”

閔危偏頭看向她,就見她臉色遽然泛白,身子僵住。

一桌的人都望著她,神色各異,有忍笑的,也有不屑的。

“世子妃,我聽說你自小就體弱,恐怕身有虧損。我認識一個很懂得調理的大夫,可讓他與你看看。”閔戈的一妾室笑道。

“這可是大事,萬萬耽誤不得。”

“是啊,耽誤不得。這都一年了,肚子也沒個動響,莫不是個……”

七嘴八舌中,閔危將手中的筷子放下,在青花瓷碟上敲出一聲重響,打斷那人的話。

閔戈:“吃你們的,怎麽那麽多話?”

一頓飯,吃得眾人各懷心思。

撤席時,林良善腳步淩亂地逃了。閔危也未在意,只看了她的背影一眼,便回了自己的院子。

半夜雪大,窗邊的松枝“啪”地一聲被壓斷。

閔危將文書放下,想了想,終於邁出門去。順著蜿蜒的走廊,再穿過兩個園子,才至積微居。

外邊還落著雪,他未撐傘,於紛亂的雪花中,看見屋內還亮著微黃的光暈。

她還未睡。

臨近門時,閔危聽清裏面的聲音“小姐,你別喝了,再這般下去,身子會受不住的。”從門縫間,隱隱有酒香飄出來。

他推開門,果然見著她喝了酒,臉頰醺紅一片,歪倒在小榻上。手中拿著酒壺,還直往嘴裏灌。

“你出去備碗醒酒湯來。”他說。

屋內只剩下兩人,閔危走至小榻邊,伸手奪過她手中的酒壺。

“你還給我,還給我。”

林良善滿身酒氣,歪歪扭扭地撲過來,卻抱住他的腰。她拼命地搖頭,似在清醒,接著仰面,睜大了杏眼,與那雙黑岑岑的鳳眸對上。

好半晌,她喃喃道:“詠思哥哥。”

彼時的閔危,只覺肺腑中一股怒氣亂竄,幾乎壓不住。深呼吸幾口氣,他握緊了拳,咬字發沈:“林良善,睜大你的眼看清楚,我不是江詠思。”

錯認一次,他無話可說;可錯認二次,他忍無可忍。

林良善撲騰著半跪在小榻邊,猝不及防地攬住他的脖子,迫地他低下頭,與她的臉靠地極近。

兩人鼻尖相抵,她的眼尾沾染醉酒後的紅,呼吸間都是混雜的清冽酒香和微苦藥香。她努力瞪大眼,笑地傻氣:“你看我的眼睛睜地夠大嗎?”

閔危怔住。

直到耳畔傳來一聲低喚:“詠思哥哥,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?”

瞬時,他惱羞成怒地推開她。

林良善的後腦袋磕到窗沿,她先是呆了下,然後大叫:“我的腦袋流血了,我要死了。我不要死,不要!”

她開始哭,毫無顧忌地哭,兩只袖子輪換著擦淚。想著腦袋後的傷,她又去捂,一時手忙腳亂,哇哇大叫起來。

聲音太鬧,閔危額角青筋直冒,幹脆撈過她的身子,看向她的後腦袋。頭發被她扒地亂糟糟,他只能理順那些青絲,仔細看了一遍,道:“沒流血。”

“可是好疼啊!詠思哥哥,你給我揉揉,好不好?”她狡黠地抱緊他的手臂,可憐巴巴道。

“林良善,你別太過分!”

閔危磨牙鑿齒,不想再與這個醉鬼言語。若她清醒,知曉了這番行為,不知該如何怨懟他。

他用力扒下她的手,轉身就走。真是閑得慌,來這處找氣受。

“你別走,留下來陪我,好不好?”

林良善連鞋都來不及穿,只單薄的襪裹著足,踩在地上。她追過去,從身後抱住他,埋在他堅實的後背,嘀咕一聲:“今日是我的生辰,你還沒陪我過過生辰呢。”

閔危終究沒走成,他留下來,等紅蕭端來醒酒湯再走。

不過林良善可不會這般放過他,她晃著他的手,亮晶晶的眼睛盯著他:“我的生辰禮,你有沒有準備呀?”

哪有什麽生辰禮?

“你藏在哪裏了?快給我!你一定準備了!”她忽然就像一個小孩子,來扯他的衣袍,腰帶被扯落,手在他身上游動。

閔危頭疼地握住她的手,冷漠道:“沒有。”

“不行!我要生辰禮!”她不依不饒地叫道。

閔危煩躁不已,不想再管,整理好衣袍。這回是真的出門去了。

門一開,寒風將雪花吹了些進來。她驚喜喊道:“下大雪啦!”歡呼著要跑出去。

閔危攔住她,又關上門,厲聲道:“你給我在屋裏待著,別亂跑。要是身子生病,又得折騰。”他不想到時候,又得找個人頂著這世子妃的位置。

“我要堆雪人,我們一起去!”她轉動了下眼珠子,臉色通紅,軟聲道:“你堆個雪人給我作生辰禮,好不好?我不嫌棄的。”

短短時辰內,閔危僅有的一點耐心都沒了,沈著一張臉,很是嚇人。

可醉酒的林良善就當沒見著,她歪著頭,眨巴了下眼睛。倏然扶著他的肩膀,踮起腳,在他的右側臉頰親了下。

她有些不好意思道:“這樣行不行,你就給我堆個雪人吧?”

閔危楞住,無法動彈。如蜻蜓點水的吻,在右邊臉頰燎燒起來,腦子裏空白一片。

“吶,要是還不行,我再親你一下。”她又湊過來。

鬼使神差地,他答應了:“好,我給你堆雪人。”

“那我要一個和我一樣的雪人。”她開始提要求。

閔危臉色難看,道:“你在屋內待著,我堆好了,你再去看。”

林良善再三抗議,他只能道:“你要是不應,我就走了,不給你堆雪人了。”

“那好吧。”她低著頭,悶聲道。

真開始堆雪人,冰涼的雪花落在閔危的臉上,他猝然覺得自己腦子有病。這等浪費時間的事情,他竟然答應了。

窗子被打開,她紅著臉,探頭探腦地看著這邊。

昏暗的院中,屋檐下的六角宮燈,映出一片光亮,與雪光相照。在紛落的大雪中,他描摹著她的模樣,用白雪堆鑄出一個她。

“好像啊!”她跑出來,繞著與她一般高的雪人轉個不停,高興道。

他看著她臉上的笑容,嘴角翹起,卻很快歸於平靜。

林良善忽地跑到他面前,認真道:“以後你的生辰,我都會準備禮物的。”

剛說完這句話,她就犯困地直打哈欠,跌跌撞撞地要跑回屋,閔危卻一把抱起她回去。紅蕭正端來醒酒湯。

以後?不過是醉酒後的亂行,造就的胡言。

他出門時,於雪夜燈光下,將那個雪人一腳踹碎。

前世,她對江詠思那般深的情意,以至於醉酒,都能把他當成他。甚至於他能娶她,也是因為她設計江詠思,反被他人利用。

她對江詠思,有執念。而他,對她亦有執念。

即便林良善比他先前重生,那又如何。總歸這世,他有一輩子的時間,與她消磨。人心易變,這個詞,他擅用,也懂得。

至於江詠思,他不會再有機會。

閔危將杯中的烈酒一口飲盡。

***

蔣夫人好不容易找著的媒婆去詢問林府意思,卻得到回覆說:“那林小姐有意找個年歲大些的,蔣三公子比之小四個月,怕不太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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